文 / 彭怡平

對一位討厭做臉、化妝、懶得保養,連談情說愛都嫌煩的女人(在下我)來說,看【焦糖人生】(Caramel,2007)這種軟調的浪漫愛情片,想當然爾,是打自心底的一種折磨!出乎意料之外,從電影一開始,我就被這間外觀實在不甚起眼的美容院招牌給吸引住目光!

搖搖欲墜的字母標示著“Si elle”(按照字面翻譯的意思是:如果她),等我再定睛一瞧,發現招牌掉了一個字母“B”,原文應該是“Si Belle”(如此美麗)!隨著鏡頭,觀者走入這個「男賓止步」的禁區──「美容院」,在這個只有女人,圍繞著女人打轉的世界裡,這群出自不同家庭背景,宗教信仰也不盡相同,年齡從妙齡女郎到歐巴桑皆有的黎巴嫩女子,毫無芥蒂地敞開心胸,分享著連家人與枕邊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在各自的家庭、族群生活,以及社會規範加諸於黎巴嫩女性種種的制約以外,形成了一個洋溢著友誼、溫暖、自由與無畏的女性空間。



雖然是處女作,這位留學巴黎,首躍大銀幕即身兼編、導、演的黎巴嫩女性──娜迪‧拉巴琪(Nadie Labaki),電影技巧毫不見生澀,並且處處可見匠心獨運的斧鑿痕跡。

幸福的天堂與折磨的煉獄
空間在娜迪‧拉巴琪的電影中,扮演著不容置喙的要角,無論是婚姻看起來幸福美滿、苦水卻只能自己往肚子裡吞的已婚中年女子,她與孩子生活的主要空間──“核心家庭”;或是即將與回教未婚夫完婚的妮絲琳,為了家族名譽而不得不進行「處女膜重建手術」的“手術室”;還是30歲仍雲英未嫁的美髮店老闆娘拉雅,她與已婚男子用來偷情的“汽車”,或者應召女子接客的“旅館”;這些空間的意義都一如【焦】片故事場景最主要的兩個空間──美容院與裁縫店,既是女人逃避現實的避風港,也是折磨這些女性的煉獄!

美容院是黎巴嫩女性自由地展露真實自我的對話空間,心靈取得短暫休憩的避風港,但是,牆壁上各式各樣的「美女圖」,卻彷彿在挑釁美容院裡這些汲汲營營地尋求美麗的女性:「想要成為男人眼中100%的完美女人?得像我們一樣。」而不少女性終其一生努力地妝點自己,只因為她們無法擺脫這些反映社會主流價值的「完美女神」夢魘。

於是,我們看到步入更年期以後,丈夫琵琶別抱的嘉瑪,大費周章地以濃妝艷抹與奇裝異服來掩飾青春不在,卻在試鏡時,因特寫鏡頭而洩露她貼在眼角,用來遮掩魚尾紋的透明膠;而神秘又美麗的黑髮女子,為了服膺家人的意志而不得不裝扮成他們眼中的完美女人形象,只能以「洗頭」為藉口,遁逃到美容院裡,享受難能可貴的自由時光;而已婚女人為了留住丈夫的心,就算忍受“焦糖除毛”這種瞬間撕裂、痛徹心扉的痛苦,也得咬緊牙關承受;但是,也只有在這段與美容師裸裎相見的短暫時光,這些被家庭名聲、族群生活、宗教傳統、歷史包袱與社會道德壓得透不過氣來的中東女性,才能夠撇開族人異樣的眼光,坦誠地分享她們生活中的喜怒哀樂,愛情與婚姻,恐懼與期待……。

同樣的,裁縫店對於這對年過一甲子的姐妹來說,既是她倆安身立命的場所,卻也是禁錮一生幸福的牢籠。因家人反對,姐姐莉莉的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無疾而終,她也因此得了失心症,日復一日,她不停地撿拾馬路上的廢紙,或搜集別人的汽車罰單,意想天開地以為,在那堆廢紙當中,藏著她那音訊全無的法國情人的隻字片語。

而同樣的,為了照顧姐姐而小姑獨處的裁縫師蘿絲,面對溫柔、優雅又體貼的法國老紳士追求,想要抓住她人生最後的機會,逃離這個由家族主義與社會集體意識一手打造的女性牢籠,卻因自小被要求與訓練承擔起照顧一家大小的責任,使她無法擺脫這個緊箍咒,就算在家中男性長輩早已做古的今日,蘿絲仍舊生活在舊式社會的價值觀體系裡無法自拔,處於個人的期待與家族的責任無法兼顧的那個壓抑年代。



結語──女性的自我期許與族群、社會期待之間的落差
【焦】片裡蘿絲與莉莉這對姊妹的故事,讓我們瞭解到,在這個以父權主義建構起來的中東社會裡,在那個長久以來,嫁娶、求學與志趣都不由自己的年代,為什麼活在父權結構社會裡的女性,總是沉默寡言;她們飽受歲月折磨的臉頰,長滿厚繭的手掌,以及彎腰駝背的軀體,寫著說不完的故事,以及那數不盡的個人期待,一而再、再而三被家族期待與社會要求給壓抑下來的痛苦。

而中生代女性如嘉瑪,雖然一度擁有甜蜜的愛情,如今卻置身於有名無實的婚姻生活,以及漫漫長夜獨自等待的無盡空虛之中;而熟女世代的妮絲琳,為了服膺男性的處女膜情節而動手術,懷抱著這個永遠的秘密而走入婚姻生活;不自覺得流露出蕾絲邊氣質的新生代女性芮瑪,她的人生又將如何?【焦】片裡這些形形色色的女性故事,讓我們不能不感嘆於傳統的女性教育以及家族間盤根錯節的人際關係,社會的集體意識,如何形塑了這群女性的人格特質與歷史包袱,而這帖來自中東,甜中帶鹹、鹹中帶酸,美味卻灼人的焦糖滋味,著實叫人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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