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9 【聯合晚報╱聞天祥】

常進戲院的影迷,近來應感受到日本電影的整體藝術威力,除了大眾趨之若鶩的「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賺人熱淚,是枝裕和的「橫山家之味」和黑澤清的「東京奏鳴曲」更是入木三分。前兩部作品,過去都有評介,這周不妨來談談「東京奏鳴曲」。

儘管「東京奏鳴曲」在前半部一副打算從日常生活慢條斯理刻畫現代日本中產家庭秩序瓦解的過程,但黑澤清跟「橫山家」的是枝裕和,完全不同路數。他直接點明生存狀況的不同痛苦:一家之主因為中國廉價競爭力的崛起(不只勞力,也包括知識力)而丟了工作(但也能說是他在不懷好意的質疑中決定求去);家庭主婦則有「誰來救救我,關注一下我」的孤立感;大兒子經常在家中缺席或選擇避不見面;就連小兒子都為了公平和老師起了衝突,更背著家裡偷偷把營養午餐費拿去學琴。資本主義的盛行,提供了生活條件的改善,卻也合理了各自為政的疏離,然而一旦外在的屏障破滅,潛藏的內在衝突也就難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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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部電影的層次絕非社會問題的表象陳列而已。當假面被撕破了,道德與自尊也被赤裸裸地鞭笞。公園裡西裝筆挺排隊領救濟餐的中年失業族,從穿著到刻意設定的手機鈴響,無不說明維繫這層自尊的難受與近乎超現實的荒謬,也藉由男主角友人的走上絕路,犀利地碰觸尊嚴的脆弱。但黑澤清同時讓我們看到某些時刻,這不僅吞噬了自我,也變成了一種對別人的打壓。片中父親為了維護他的權威而衍生出暴力意外,老師被揭發道德瑕疵後,選擇冷漠及孤立學生,成人典範的衰敗,未嘗不是讓下一代出走的原因,大兒子加入了支援美國的外籍兵團,小兒子則有一段短暫的逃家。

匪夷所思的是黑澤清竟然還可以在影片後半部冒著混淆風格的危險,加入極其戲劇性的事件,宛如推倒骨牌的驟風,撞倒每個成員。他們的狼狽,把生活的殘酷帶出恐怖不安與引人發笑這兩種極端的感受。然後又有些出乎意料地,最後他還是讓這家人回歸,亦即並未否定家庭的所有價值與功能,而是讓他們在歷經混亂後,做出自己的選擇(因此父親被車撞倒在路邊一夜醒來,接著把自己在廁所撿到的錢不昧歸還的舉動,就饒富象徵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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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澤清真是個鬼才。他既能挖掘平淡生活潛藏的危機,卻又在峰迴路轉後瀝出生活某些可貴的質地。影片最後,父母去看了小兒子的音樂學校入學考試,一首德布西的「月光」從男孩指尖緩緩流洩,美妙的音樂讓旁人不由得靠攏圍觀,但父母卻在演奏完畢後,才又入鏡陪著孩子一塊離開現場。這場戲的調度非常神奇,避開了通俗劇的灑狗血,毫無熱淚盈眶,卻像一場突然降臨的神蹟,撫慰人心。別忘了,這個作父親的曾咆哮他們家怎麼可能生出音樂天才,全是教琴的商業手段。生命裡突如其來的變故,可以恐怖得讓人難以生存;卻又在不可思議裡找到救贖。有趣的是最後考試現場的聲音持續在銀幕上,鏡頭卻變成黑畫面開始打出演員職表,電影結束了,生活卻還在繼續,果真是餘韻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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