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觀卻易碎的玻璃鞋

       《華麗人生》別看片商標榜「時尚產業」為電影主軸,雖然國外影評常拿幾年前好萊塢賣座電影《穿著Prada的惡魔》作比較,這兩片的切入點與詮釋方式實則南轅北轍,《穿著prada的惡魔》本質沿襲著美國重物質求新的中產階級性格,女主角則在社會成就與個人理想間掙扎,擁有時尚產品被描述為個人存在的有力證據。

       《華麗人生》則將故事背景放在近年來由於能源產業而產出大量富豪的俄羅斯,攝影畫面 呈現出一種令人目眩的強烈貧富對比,露骨腥辣地解構、揭穿流行產業的空泛內涵與虛假包裝,輔以俄羅斯民族獨具的敏銳而冷淡的敘事手法,讓這部電影既逗趣諷刺又籠罩著不止息的傷感,如劇中一位情色仲介得意洋洋地對記者說:「這世界只有三種人 ─ 買方、賣方以及被買賣的人」,又安排裙帶關係時,設計指導說:「你不作替人擦地板的工作,但這世界有種人的地板,你不擦可惜!」,殘酷犀利卻無疑散發著求生存的洞見!

       作為一個承載了無數女孩實踐虛榮、幻想與破滅的場域,「時尚產業」也同樣是體現個人價值與群體價值的衝突的最佳舞台,在觀影後,更隱約體會到導演以電影中的「時尚產業」象徵俄羅斯近年逐漸邁向「美國式現代化」的新舊文化錯亂、矛盾,為求大眾票房的好萊塢電影幾乎不可能施展這般生猛的批判力道。

       敘事結構上,《華麗人生》是部揉合了美國夢與灰姑娘的俄羅斯電影,「美國夢」是集體潛意識尋求社會進步的當代神話,「灰姑娘」則是個體探索自我的古典童話,兩者相似之處在於成長的理念,但在現實世界中,帶有私人屬性的童話往往被社會群體構築的神話歌頌聲所掩蓋(即社會成長被視為重要於個人成長),可嘆的是在政治經濟傳媒強力的建構文化形貌下,多少人能捫心自問:「我的選擇是依循自由意志,而非不由自主的盲從或身不由己的屈從?」。

       導演 安德烈康查洛夫斯基 (Andrei Konchalovsky) 不僅在這部電影夾藏著對物質文明吹捧流行神話的反思,並與女性獨立/依附的角色議題做了橫向聯繫:「灰姑娘們不見得因擁有玻璃鞋而獲王子青睞,關鍵在那雙鞋合腳與否,此外追求幸福不意味勉強依附王子或玻璃鞋」,Joyce十分佩服導演這種敘事結構,畢竟多年來,陽/男性思維一直巧妙地隱藏在時尚產業的身後主導流行。

流行神話的非主流詮釋(牽涉劇情剖析)

       英文片名《Gloss》是個值得玩味的多義字,既指炫目的光澤,卻又暗示著相較光線反射的美貌,本體似乎不那麼賞心悅目,這種印象的反差衍生出"虛偽"的意涵,那麼流行神話又是什麼虛偽觀念、想法或信仰的反射呢?倘若Joyce將構成當代流行神話分出三位神靈(要素),分別如下列,《華麗人生》無疑在敘事內容上對這三點所投射的流行神話都有或深或淺的著墨與反省:

   1. 耽溺自戀的美感
   2. 消費能力的快感
   3. 輕盈如羽的失落感

       因而在劇情上,導演交錯地安排上述三位神靈現身,並採取極戲劇性的風格令觀眾內心滋生荒謬感,藉戲謔提供鬆動流行信仰的可能,這也是本片獨特的藝術價值所在。

       始由「耽溺自戀的美感」,女主角嘉麗亞身為鄉間的縫紉女工,有一天她的性感照竟被當地報紙刊登,周遭觀看的目光一方面滿足她的自戀更彌補她侷限人生的失落感,她於是鼓起勇氣前往莫斯科,希望成為時尚名模,自戀並非罪惡,嘉麗亞的自戀帶著些許哥薩克人的堅毅自信,但來到莫斯科後,《美人》雜誌總編的一番嘲笑奚落,讓嘉麗亞的自戀頓時成了種自以為是的愚昧,而這正是導演點出流行神話的謊言之一:「流行時尚所指的(自戀)美感只是自欺欺人」。同樣的例子緊接著在下一場走秀更展現得淋漓盡致,時尚大師因設計指導的直言批評而痛哭失聲,在服裝秀前夕,大幅度地將服飾作品改為美式街頭文化風格,為求變而變讓時尚商品看來不過是包裝後的糞便,此外導演更頻頻插入廢棄雜誌的蒙太奇畫面來強調過分商品化的美感有多麼不堪。

       隨後嘉麗亞雖然名模圈發展受挫,但好歹也在黑道男友託人威逼設計師下,初次踏上狹隘的伸展台,這時劇情的主旨漸漸移轉到「消費力」,一場毫無美感的服裝秀,卻在服飾銷售權高價賣出後,再次成為流行神話的一環;嘉麗亞又被引薦到提供約會服務的仲介公司作打雜,比起在伸展台展示身材的模特兒,這些陪伴政商富豪遊玩的美女無疑更趨近消費主義的極致,在這段過程,嘉麗亞成功說服一位年輕小姐嫁入豪門,賺得優渥待遇,她雖踏進了男性的消費權力圈,身分由被買賣方轉為賣方,但長久以來身為女性的恐懼依舊徘徊不去,畢竟由消費力堆砌的自我價值就如流行商品般,退燒即可棄,她逃離窮困平凡的恐懼,轉瞬間卻陷入更赤裸野蠻的肉體經濟,導演點出流行神話的謊言之二:「信仰時尚的人們可藉消費力尋求速成的自由與自我成就」。

       《華麗人生》最曲折也最缺乏說服力的是第三段,一位富商懸賞一百萬美金尋找像摩納哥王妃葛莉絲凱莉的熟女,最後嘉麗亞被發現竟神似這位明星王妃,隨著越來越接近她曾期望的富裕生活,她卻陷入左右為難的僵局,畢竟一生最高的成就竟是在即將被高價賣出的那刻,正是狂喜又可悲的命運,回想劇初雜誌總編所言:「你以為長的夠美就能當上封面女郎嗎,他們哪個人不是出賣肉體與靈魂跟權貴上床」,對嘉麗亞而言,對流行時尚的嚮往源自她自幼缺乏關懷,然而越接近鎂光燈,她越清楚瞭解物質的富足無法紓解她病態的失落感,在一場酒醉後的痛哭表白,看著懷抱美夢的嘉麗亞在光怪陸離的時尚界,憑著逞強與熱血闖蕩,最終落得傷痕纍纍,觀眾的心也隨著嘉麗亞的夢碎了。
     
       導演點出流行神話的謊言之三:「功名與財富填滿(也束縛)人們的夢,能令人輕易拋下過往挫敗經驗的失落感」。

「The business is business」

        《華麗人生》的最終結局容我保密,導演的處理手法出人意料,總之是個頗值得再三回味的開放結局,Joyce萬分推薦各位前去觀賞這部電影,特別是女性觀眾!除了能在電影中感受遙遠的俄羅斯社會風情,並會衝擊你對物慾或高或低的依賴性,以美國夢來說,其主旨不該僅是拍主人翁的致富或功成名就,畢竟狹長的伸展台容不下永不滿足的物慾,對外在環境與內在荒原的勇敢探索,才是其恆久流傳的價值所在,《華麗人生》完美地演繹一個悲觀卻又纖細的俄羅斯夢。

 

本文轉載自 黑色童話BlackTale(取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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