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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報影評/東京奏鳴曲:假面破碎後的瘋狂毀滅
文/張士達
未曾經歷過失業的人們可能很難想像:遭逢失業打擊之後,每天要面對最頭痛的問題並不只是帳單,還有一連串不能不說的謊。
在失業率同樣飆高的台灣,黑澤清導演的《東京奏鳴曲》的序曲,也許會讓部分觀眾感到既熟悉又不安。中年失業男子佐佐木(香川照之),因放不下原本主管階級的身段而求職處處碰壁,甚至還得在面試時被小毛頭羞辱,最後被迫流落賣場作清潔工。他驚訝地發現,原來身邊許多像他一樣西裝革履的人們原來也都在作戲,以無業之身上演歌舞昇平的表象。失業族群儼然正以只有彼此才了解的默契,進行一場無聲的演技競賽。
不過失業只是一切崩塌毀滅的起點。佐佐木每天假裝出門上班,跑去吃路邊發放的免費稀飯,回家繼續扮演威嚴的父親與丈夫。然而紙包不住火,父親的恥辱漸漸成為家庭成員密而不宣的禁忌。就像串著木偶的主要繩索斷裂之後,所有成員都跟著分崩離析。既然失業老爸已成虛假空殼,小兒子乾脆偷偷挪用營養午餐費去學他嚮往的鋼琴,大兒子則不顧反對加入美軍。佐佐木為了維持父親尊嚴而上演的戲碼,最後只讓他的尊嚴更加蕩然無存。
在永遠整齊有禮的日本社會裡,假面的破碎尤其怵目驚心,這早已是日本電影作者永恆的命題。黑澤清利用這個家庭來隱喻日本在整個國際金融大環境中的位置,企圖固然相當明顯,但最震撼人心的,還是家庭成員之間以及他們每個人心中的內爆。永遠溫婉等著丈夫兒子回家的母親(小泉今日子),在長久壓抑無人聞問之後,乾脆跟著闖空門的竊賊(役所廣司),暫時遠走高飛自我放逐。
主婦與竊賊偷車遁走的橋段,頓時讓寫實基調轉為黑色喜劇,殘酷現實被染上詭異的超現實色彩,家庭的瘋狂毀滅與影片本身的不可收拾,也在此同步達到最高點。我不禁回想起了楊德昌導演的《恐怖分子》與《一一》,不需過多刻意設計的瘋狂爆裂,卻可更冷靜精準地切入現代人際關係的虛矯空虛,可惜楊導英年早逝,無法得見他是否會對這個年代拍出什麼樣令人感嘆的犀利觀點。
現實世界裡的毀滅從不會在一夕之間風平浪靜,不過黑澤清宅心仁厚,讓這一家人最後從小兒子所彈的一曲德布西月光曲中,奇異而方便地得到了和解與救贖。原可狠狠砍到見骨的黑澤清在此仁慈地收手,留給觀眾最後一個美麗的假面,讓觀眾走出戲院回到失業頻傳的生活中,繼續努力擠出樂觀堅強的微笑。不過可別忘了,佐佐木這一家人在片中從頭到尾,甚至還沒有真正地為錢煩惱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