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關於美的必要距離 

 文/Gene - 包氏國際創意總監,《SHOP》總編輯,現居巴黎。《流行獨立:充滿偏見的巴黎時尚購物書》,是他的第一本書。

      就像一幅天真無邪的畫作。許多天才型的畫家在創作的時候,完全地將自己杜絕在世俗的標準和眼光之外,像小孩子一般地,不問為了什麼,燃燒所有原始的表達慾望在創作上。藝術家的天賦異稟和天真特質與社會標準規範保持的這種必要距離,卻相反地打破和觀賞者的距離,讓觀賞者找到自己的位置,經過每個人不同的個性,不同的方式,直接進入畫作裡的世界。我們可以常常發現,充滿學院理論的畫作,不管是精雕細琢,抽象異常,還是狂野奔放,有時候都不及一個三歲小孩所畫出的爆發力。那就是一種與所謂「應該」、「正確」,保持距離的美感。

        擁有這份距離是需要勇氣的。當我們慢慢地開始在做「正確」的事,慢慢地向「安全」靠近時,距離的美感就不再存在。與大多數人的思想保持距離,常常就會被人認為是瘋子。保持美麗是一條艱辛的道路,讓世人欣賞你真正的美更沒有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所以我們常常告訴自己,算了吧,幹嘛那麼辛苦。就這樣,世界變得越來越無趣。  

      懂得欣賞你真正美的人大有人在,可惜的是,他們也都是保持距離的。欣賞你,讚嘆你,驚豔於你,但也在你最需要他的時候消失。一個真正懂你的人,並不代表他就是時時刻刻伴隨著你生命的人。好可惜。這樣一個關於珍惜「美」的美好關係,卻永遠有一個宿命的距離。  

      第一次世界大戰前,法國的一個小村莊Senlis,有一個默默無名又貧窮的中年清潔女工,叫做Séraphine,她打掃工作的地方,是一位來自德國的藝術蒐藏家叫做Wilhelm Uhde的渡假小屋。這位具有前衛眼光的Wilhelm Uhde,正是第一個買Picasso畫作的人,也是發掘大畫家Douanier Rousseau帶到巴黎藝術市場的人。Wilhelm Uhde聰明,有深度,很會做生意,極度纖細敏感,也在當時保守的社會中為自己的同性戀性向承受苦痛。在一個他討厭卻又難以婉拒的上流家庭晚餐聚會中,Wilhelm Uhde發現了一個繪在木板上的小型畫作,驚為天人,強烈地想知道畫的人是誰。在極力想奉承Wilhelm Uhde的女主人她藐視又不當一回事的態度之下,Wilhelm Uhde逼問出這幅小畫的作者不是別人,正是同時在自己家裡打掃的清潔女工Séraphine。Wilhelm Uhde與Séraphine的關係開始變得微妙,一種沒有性、沒有愛的尊重相惜。他要Séraphine不停地畫,他提供Séraphine金錢。Wilhelm Uhde不知道,在這之前,Séraphine從來就沒有停止過繪畫,他沒上過學,沒看過任何一幅藝術作品,她就是每天晚上在疲累的打掃工作後不停地畫,藉著她對上帝深厚的信仰,Séraphine邊畫邊唱著聖歌,試圖在殘破的閣樓裡得到上帝給予的一點點喜悅。貧窮的Séraphine過去沒有錢買顏料油彩,自己發明一套調製顏色的祕密,混雜從教堂裡偷來的燈油、祭酒、和肉鋪販剩下的血水,用手指頭當畫筆,畫出一幅幅天真,強烈,有令人屏息的作品。除了花草樹木,還是花草樹木,即使得到Wilhelm Uhde的金錢幫助下,Séraphine從來沒有改變貧窮作畫的方法,也沒畫過別的東西,然而每一幅Séraphine的花草樹木,都看到人類千變萬化的情緒和現象,一直到最誇張。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Wilhelm Uhde逃回德國避難,帶著他收藏的那幅Douanier Rousseau在當時沒沒無聞今天卻成為天價的叢林畫作在身邊,拋下Séraphine所有的作品在屋子裡。把他與Séraphine的關係幾乎了斷並且被遺忘。好幾年後,Wilhelm Uhde回到這裡,認為Séraphine已經去世的Wilhelm Uhde意外的在當地市政府裡的業餘藝術展覽中,看到Séraphine的畫。那是一個Wilhelm Uhde永遠不會搞錯的風格。Wilhelm Uhde來到Séraphine過去居住的閣樓門口。蒼老的Séraphine還活著,打開門,看到Wilhelm Uhde ,只說了一句:「先生,您回來了。」Wilhelm Uhde開始為Séraphine認真地規劃巴黎展出的計畫,從來沒有停止畫畫的Séraphine累積了太多超越過去的作品。Séraphine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將要被世人尊重的感覺是什麼,她把所有殘年的寄望都托在將發生的展出上,托在Wilhelm Uhde身上。Séraphine到她每天禱告的教堂向聖母說:我準備好了。然後把聖母雕像全身塗成鮮紅色。眼看展覽就要成形,紐約華爾街股市崩盤,歐洲連帶出現經濟危機,Wilhelm Uhde的藝廊生意也難保,必須停止提供Séraphine金錢支援,更必須取消所有的展出計畫。Séraphine穿著用Wilhelm Uhde所給的金錢去定做的新娘禮服,走在街上,分發著她用Wilhelm Uhde給的錢所買來的銀器家飾給鄰居。她被全村人認為是瘋子,被村人送到醫院。之後Séraphine在女瘋人院老死。

      Séraphine一直沒沒無聞到今天,留下大量生前創作的大師級作品,一種無法被歸類的、帶有中古世紀氣氛的「前衛—天真—表現主義」風格。這位後來以村名被叫做Séraphine de Senlis的Séraphine,一直與讓她「發瘋」的知音恩人Wilhelm Uhde無奈地保持距離,一直與藝廊、收藏家保持距離,一直與我們的藝術知識保持距離。法國電影導演Martin Provost把清潔婦女才畫家Séraphine與世人的距離拍成電影,飾演Séraphine角色的才女演員Yolande Moreau猶如被Séraphine附身般的演技,也因為這部電影獲得了凱薩大獎,影片並剛在今年十月推出院線。歸功導演Martin Provost發掘這個連世界級大收藏家、頂尖美術館策展人都不認識的鬼才女畫家,將Séraphine生前故事拍成電影,巴黎Le musée Maillol美術館同步於現在籌辦了有點為時太晚的Séraphine de Senlis完整展覽。不過,這些太晚的發掘仍是讓Séraphine不與藝術史保持距離的新希望。

本文轉載自 第26期 AANGEL 2008年11月號 『一個關於美的必要距離』文/Ge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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